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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谓的创业人生,只是设计好的失败而已

你所谓的创业人生,只是设计好的失败而已

本文作者:Gideon Lewis-Kraus,生于1980年,美国知名小说、专栏作家,为 Harper's、Wired 和纽约时报等知名出版物和网站撰写文章。由创业Christian、Shark联合编译。

暖冬正在侵袭12月的旧金山,湾区的海边还有不少帆板冲浪者,但热爱冲浪和航海的 Nick Edwards和Chris Moberg却没时间玩耍。他们二人正在旧金山Caltrain车站附近的一个租用的共同工作空间里,他们的工位上,为他们公司可以预见的命运而头疼欲裂。

他们的创业公司叫Boomtrain,突然有一天就欠了纽约税务机构3万美元,因为他们公司的财务合作公司在已经超期了 6 个月之后才告诉他们,公司的一位远程办公的工程师有400美元的失业保障金还未付。

Boomtrain没有营收,而这不是最大的问题,即便连续5年亏损的创业公司在硅谷也能拿到巨额的融资。Boomtrain真正的问题在于,Nick和Chris创造了这样一家公司——一个庞大的个性化数据引擎,基于机器学习的精密和复杂的算法——却发现找不到用户,一个都找不到。

别以为他们是因为把创业当儿戏才落得这个下场。Chris每天早晨五点起床,草草刷过牙就开工,Nick自从创业开始裤子已经肥了两个尺码。他们没有薪水,至少好几个月没见过账户有进项了。Nick和女朋友合住在一起,每天要乘公交1 个小时才能到办公室,因为他已经穷到要把自己的房间通过 Airbnb 租出去来贴补了。Chris也差不多,经济和生活上很大程度要依靠自己的妻子。

他们放弃了曾经轻松闲适的生活,却早已忘了当初是为什么放弃的了。

Nick今年32岁了,头发乱蓬蓬的,讲话语速极快,快得时常颤抖起来,看起来就像一个烦躁的高中生;Chris也是32 岁,看起来更冷静一些,光头、深陷的眼窝,用缓慢而轻柔,却十分有力的语调讲话。与其说是个创业者,不如说他更像一名军人……或是一位苦行僧。

性格和外貌如此不同的两人在今天却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如果在1个月内筹集不到100万美元,他们可以卷铺盖走人,换一张名片了。

焦虑使得两个人的性格慢慢走向了两个极端。Nick变得更加烦躁,痉挛而发狂,哪怕一个不算打击的打击都能够让他昏厥过去;而Nick越发狂,Chris的冷静和低沉的声音就显得越来越可怕。高风险的创业带给创业者高度的自我抑制,而显然 Nick和Chris二人都把自己抑制的太狠了。Nick濒临绝望和恐惧的极限,而Chris看上去随时可能因为忍耐而爆发疯狂的愤怒。当 Nick走来走去嘴里骂娘的时候,Chris窝在角落里,一副毫无安全感的样子。Nick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来回不停的点击,双脚同步的颠来颠去,而幸好他们搬到了有地毯的办公室,否则Chris一定想把他暴打一顿。

硅谷不是一个人们展现脆弱的地方,Nick直到现在还在认为,硅谷是一个“人们突然创业、融资、上市、扬名立万的地方”。这么说不算准确,毕竟10家创业公司最终只能存活下2~3家是这里的平均数据。但从近几年来看,硅谷已经成为了创业者的理想乡——一个创业者的造梦和圆梦工厂。最成功的“造梦工厂” Y Combinator就是这么说的:创业公司的成功游戏,其结果是可预测、有诀窍的,可以被理性地、系统化地“制造”出来的。

创业成功的白日梦,使得人们逐渐忽视了这些小公司创始人的生活过的曾经多么艰辛。但如果你找你的青年创业者朋友喝一杯酒(当然得要他们有时间情况,因为他们当中大部分已经忙到没时间泡吧了),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自己的生活过的,或者曾经过的,和本篇故事开头那两个小伙子差不多。在这个被行业观察家称作“创业黄金时代”里,创业者经历的都是外界很难体会到的真实的故事。

像YC这样的孵化器遍地都是,天使投资人和风投机构带着没处花的大笔现金,徜徉在创业者的海洋,筹到一笔像样的起步资金简直比吃饭睡觉还简单。与此同时,使用一笔像样的资金创立一家公司,也比过去简单的多,特别当你的产品是一款网页或者移动平台产品时。因为到处都是便宜到家,甚至免费的开发工具,到处都是急着找到工作拿到股权的苦逼程序员,到处都是像AWS这样物美价又廉的云端服务平台。

别看到这里就心动了,到此为止,你还不算是投资人真正的投资组合中的一部分。真正的VC融资一般从 A 轮开始,只有当投资人审视它今年所有签过支票的创业公司,发现你是当中风险较低,收益较高的那一个的时候,你才会真正进入下一个游戏阶段,离你的创业梦想更近一步。

一、欢迎来到“创业圣地”

2014年1月,硅谷众多创业圣地——“黑客工坊”(Hacker Houses)里,年轻的创业者挤在一起,拼尽全力冲刺在成为下一个Airbnb或者Dropbox的道路上。在整个硅谷,大概有十来个这样的创业圣地,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喜欢称呼自己是“创业成功快车道”。

“世界上最伟大的创业公司都在我们这呆过的,”这家圣地的管理者说道,“Square、Lyft、Uber、Dropbox、Twitter,你能想到的。”想进驻这里非常容易,只需要和他们用 Google+ 环聊视频通话几次,通过他们的“面试”既可入住。

然而等待进驻者的是什么呢?1250美元一个月,你就可以得到一张铺在地板上的毯子,和其他 20 名创业者一起,用脏兮兮的窗帘布隔开,住在一个像养兔场一样的房间里了。整个场地十分简陋,以至于从场地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个诞生了数家百亿估值公司的“圣地”。

同住者来自世界各地——孟买、悉尼、汉堡、上海。不同的是国籍,相同的是……好吧,都挺苦。

所有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这些尚且还不知道创立一家公司是什么样感觉的年轻人,还不知道搞垮自己的公司是什么样感觉的年轻人,还不知道为每天坐班车,为互联网巨头工作是什么样感觉的年轻人——他们知道一件事:他们年轻、激情、不屈从于平凡的梦想,即将在这里实现。他们期待着,硅谷这片淘金圣地,将赋予他们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

二、游戏的玩法

1月3日,Nick和Chris和两位来自一个超级天使投资人组织的投资人Bobby和Ullas进行了约谈。这个组织以Palo Alto的一家地毯商店为聚点。为什么是地毯?毯子什么时候和科技创业搞的这么亲密了?一个较为简单的答案就是,如果有人买得起昂贵的波斯风格手工织毯的话,这个人是值得你认识的。这个组织在硅谷的投资规模非常大,频率很高,这个组织的成功战绩,包括 Dropbox和Uber这两个当红炸子鸡。

Nick和Chris给投资人看了他们的营收预期,将其和人力资源以及运营费用进行了对比。他们的结果是:如果想要在今年第三季度达成预期的营收,必须至少融资 100 万美元才能够支持。Bobby和Ullas的看法是:他们能够保障总共 70 万-90 万美元的资本支持,但他们需要组织内其他天使投资人提供至少 20 万美元跟投。不过,他们不必跟 Nick 和 Chris 把这事说的太明白。在所有硅谷的融资事件中,直到创业者看到他们银行账户上的余额时,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当初保证的那么好。

因此,Boomtrain几乎绝对不可能从这两位投资人这里获得足够的资金,因此如果他们不再找到另一位愿意跟投的大投资人的话,这两位也不会跟他们玩了。Nick和Chris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知名风投机构来领投本轮,一方面是为了借其名造势,在硅谷制造影响力,另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在未来一年内的的 A 轮当中掌握优势。当然,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

在人力资源方面他们的进展也不错。通常在硅谷,创业公司没有很强的公关能力的话,是找不到富有才能和激情的工程师的。没人在谈论 Boomtrain,而 Boomtrain也没钱,但借了“机器学习”这个创业领域东风的话,还是颇有竞争力的。在 1 月 4 日,他们向理想中的工程师 Tevye——麻省理工人工智能方面的一名博士——发出了 offer。MIT、AI、PhD,很牛逼?这几个词凑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你可以穿着大短裤,走进风投的办公室,对着一桌子西装革履的人吹一通牛逼,然后拿着一百万美元走出办公室。Nick 和 Chris 的学历也还可以,Chris 毕业于佛蒙特州立大学,Nick 毕业于普吉特湾大学,还在哈佛获得了商科学位。他们邀请了Tevye以及其他几位技术顾问,参加了周六在共同工作空间举行的 Boomtrain战略会议。

Chris开篇直抒胸臆:“有十家公司正在等着和我们开展合作,我们也马上将要完成新一轮融资。”当然,他的描述不完全正确,但不这么说的话他们根本招不到工程师。对此,Chris是这样解释的:一路弥天大谎,只会让你走向失败,但为了成功,我们不得不将真实与乐观进行合理的平衡。而他们必须得到Tevye的青睐,否则几乎没有可能完成着一轮融资。

而 Tevye 加入Boomtrain 唯一的理由,并不是他们的自吹自擂,而是由于自己曾经想要创立一家类似的公司。作为未来的 CTO,Tevye将需要解决一系列复杂的技术问题,并且开始组建自己的技术团队。为了这次招募,Nick和Chris不得不设立了一个比平均水平大得多的期权池,因为他们给 Tevye 开了一个相当大的 offer——本轮融资稀释前 40% 的股权。别忘了苦逼创业团队初始成员的标配——100k 美元年薪 + 1% ~ 1.2% 股权。不要?没人强求你。

战略会议结束,Tevye决定加入,在1月27日开始工作。而从那天起算两个星期之后,Nick和Chris的钱就将花光。

现在不差程序员了,Nick感觉非常良好,他即将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和第一位有合作意向的客户会谈。Nick的谈判对象是一家大型媒体企业旗下一家小公司的总经理,很明显这个总经理对于如何与创业公司谈判了如指掌。首先,他在刊例中挑选了适合了公司的服务版本,然后直接砍到二五折,并要求 3 个月免费试用。尽管这笔订单的收入不算高,但对于 Boomtrain迈出第一步来说还算不错了。毕竟,如果能和客户的母公司建立渠道合作关系的话……谁知道呢?

周一的早上,Nick和Chris找回了昔日的良好感觉: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大客户”,尽管客户把价砍的几乎不赚钱了;一个给力的工程师,尽管可能再过一个月就付不起他的工资了;一帮上档次的投资人初步同意认购股份,尽管保证给他们的钱不一定能全部到账。至少,他们开张了。

“他有75%的把握能拉下这笔融资。”Chris指着Nick说道。

“我TM有99%的把握,”Nick回答。

幸亏有了Chris这个悲观主义者,二人的性格得到了互补。

三、Boomtrain公司的历史

很难想象,尼克和克里斯两人在各种严酷考验的下虽然伤痕累累,甚至愈发粗糙,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颠覆创新和自己的创业梦想。不过事实上,Boomtrain这家初创公司,虽然开发各种高深莫测技术,但是起步的时候,他们其实有着一个非常与众不同,转换型的创业愿景。他们有很多制作视频的朋友,很多年轻的电影摄制者穿着一条短裤就会拍摄很多网络短片。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选择在线上看东西。不过,线上视频平台一直呈碎片化,而且需要受到资金力量的支持。举个例子,在Hulu视频网站上有一些视频内容,在Netflix上也有一些视频内容,还有YouTube同样如此,更重要的是,这些视频内容都是一些有创业的业余人士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制作的。不过在尼克和、克里斯看来,互联网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清算所”,可以统一制作各种有意义的视频内容,这样不仅对视频内容制作者们有益,对消费者来说同样有好处。

十年前,尼克和克里斯两人刚刚大学毕业,在西雅图相识,尼克在西雅图创办了一家国际政治杂志社,而克里斯在拿到工程学位毕业证书之后,来到了一家数字广告代理公司工作。有一次,他们两人一起远足,决定一起下水玩玩儿。尼克从小就喜欢航行,刚刚花了几百美元买了一个略显蹩脚的小船,而克里斯也刚刚花了自己的积蓄购买了一艘小船,于是,尼克就想和克里斯比赛一下,以便增加些以后能嘲笑他的谈资。但从那时开始,他们两人就经常聚在一起,谈论一些诸如创业之类的事情了。一开始,有缘聚在一起创业真的和求爱有一丝相似之处,比如创业圈子里的人经常会说,“其实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和你一起创业啦”。当然啦,很多时候这样的说辞可能也是一种沟通方式,为了能让彼此感到暖心和信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尼克和克里斯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尼克的妹妹变成了克里斯的妻子,而Chirs也融入到了尼克大学校友的圈子里,而且在其中也十分有名,诸如此类。 这样的生活,仿佛就像是电视里经常看到的情景喜剧情节一样。

之后,尼克来到哈佛商学院读书,毕业之后,他放弃了谷歌和华尔街的工作机会,而是选择了一家规模中等的科技公司上班。与此同时,克里斯也因为自己工作努力,在自己的数字广告代理公司里不断晋升,担任了交互部门主管。在尼克三十岁生日的那天,他们到科尔特斯港航海旅行,并正式签订了“黄色法律文件”,决定合作创业!

当时,他们对互联网线上视频有着宏大的愿景,并且希望把所有碎片化的视频内容整合到一个支持社交探索的引擎平台上,然后基于算法处理和社交媒体数据为用户提供更加精准的视频内容推荐服务。如果事情能够按照他们所期望的方式发展,那么对于很多没多少制作预算的视频制作人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之后,两个人用网络摄像头拍摄了一部两分钟的视频,其中介绍了自己的创业想法,很快,他们便加入到了AngelPad创业孵化器里面,这家创业孵化器使用一名谷歌早期员工负责运营的。在经过八个礼拜的创业孵化培育之后,尼克和克里斯Chris从AngelPad毕业,并且募集到了45万美元可换股票据投资。克里斯给我看过一张尼克手的照片,那是他们获得第一笔投资承诺时,两人相互庆祝击掌时拍摄的,但是,那只手又紫又肿,就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大象。

不过,从AngelPad创业孵化器毕业几个月之后,他们开始“转型”。而且,他们也很了解自己,一部分原因是他们遇到一些投资人,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就是想自己尝试尝试在起步阶段没有多少资金的时候,向消费者营销一个网站究竟有多难。向企业客户销(更多的是一种结构性的,可重复的流程)可能会更加简单些。你需要十个客户,一百个客户,而不是一百万个,或是一千万个用户。而且,你的投资人可以给你介绍潜在客户,因为他们已经投资了许多类似的初创公司。

“我又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认为我们可以闯过这一关,”尼克说道,“不过再一次,我又成了一个充满妄想的人。”

所以在尼克和克里斯真的有机会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们把自己最初的创业想法“从心里撕裂了”,然后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一个全新的创业想法里,这个创业想法是一个“全渠道个性化通知提醒平台”,这是一款“软件及服务”产品,允许企业用户获取其数百万消费者的社交媒体资料和喜好,然后为他们提供个性化的定制推荐服务。这款产品,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款Netflix风格的推荐引擎,任何企业无需开发自己的产品,只需采用插件的方式即可使用。事实上,已经有一些公司采用了类似的网站内部推荐服务,比如很多视频网站,新闻资讯网站(推送杂志文章),或是电商网站(推荐未来消费者可能喜欢的衣服裤子)。Boomtrain的价值主张,是使用相同的后端,实现跨平台的个性化通知推送提醒:他们可能是诸如“你最喜欢”的网站版块,个性化的电子邮件应用,短信提醒,或是其他各种推送消息。

他们决定最先专注的服务领域是电子邮件,因为他们知道很多大型媒体公司手上有足够多的预算准备搞电子邮件营销(基本上都是7位数),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的邮件点击率可能会达到3%。不过,他们的长期规划(硅谷投资人最喜欢把他们称之为“谷歌级别”的初创公司)是开发一个主识别系统(master identity system),可以识别各种不同网站的消费者。举个例子,这套系统可以根据你在Zappos电商网站上买过的东西,在《纽约时报》读过的文章,给你在Netflix视频网站上推荐最适合你这种风格用户的视频内容。而且,这套系统可以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网站。比如任何需要收集数据的公司,当他们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就会出现更强大的现象级增长,而这个系统的优势在于,网站的客户数量越多,他们的给客户推送的推荐服务信息就会越好。

此时的尼克和克里斯可能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手的是,他们似乎已经丢掉了自己最初创业时的那个想法创意,就是他们当时在船上一起想到的那个创业想法------要给用户提供一个范围更广,更优秀的社交探索引擎。当年他们在游船夹板上录制demo视频的时候,那种雄心勃勃的一瞬间,似乎已经渐行渐远,当时的他们比那会儿要年轻几十岁似的。

而且,在那时候让他们感到最后悔的一件事儿就是,他们没有今早转型,因为现在,他们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在硅谷,你可以用承诺来募集资金(只有最后他们能够兑现),也可以用结果来融资,但是不幸的是,这两样他们都挨不上边儿。接下来,尼克和克里斯开始遇到了一堆“如果可以”的问题,比如,如果他们可以早两个月转型,如果他们能在自己的工作上专注时间更长一些,如果最初投资他们的那个风投,那个依靠那家大名鼎鼎的东海岸投资人寻找的合作伙伴,没有在他们募集到50万美元融资之后忽然离开他们的公司。

再后来,他们被迫和每一个遇到的人玩儿一场空壳游戏。没有投资人,他们无法招募到合格的工程师,继而无法开发出稳定的,能让消费者愿意买单的产品。没有客户,他们就无法给投资人展示一些具有市场竞争力的数据,他们需要投资人,帮助他们获得客户和工程师,但同时,他们又需要工程师,因为只有工程师才能帮助他们获得客户和投资人。这些因素,如果有一个没有到位,那么就会影响所有创业环节。当时间来到了二月中旬,他们发现,要么自己可以梦想成真,要么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四、一个两种生活方式的故事

“技术咖们”经常喜欢扎堆儿在一起,但是初创公司创始人和大公司员工之间生活方式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有一天晚上,我逃出了“黑客之家”创业圣地,和一群初创公司创始人外出散散心,他们涉足的业务范围很广,有人开发约会App应用,两个开发和食品相关App应用,一个是做视频聊天应用,还有一个哥们儿,要开发一款需要部署无人机之类的东西,当然啦,出去聚聚有助于让我们彼此能交流的更好些。到了十点半,女服务员过来问我们要不要第二轮点单。我又多叫了一杯威士忌,但是环顾周围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面带焦虑一句话也不说。到了晚上十一点,那些初创公司创世人们开始逐渐离开,好像他们第二天早上要去参加考试似的。更恐怖的是,有一个创始人(他的公司开发了一款App应用,可以优化应用商店,为其他App应用提供帮助)自始至终只点了一杯水,从进来酒吧之后,他就没有脱掉自己的外套和背包,他进来没一会儿,就跟大家说抱歉,然后匆匆离开了。

“当你身处在创业初期阶段,”他说道,“根本没有时间出去到一家又酷又时尚的酒吧去玩儿,”他当时是23岁,而在2004年的时候,可能那个老土的酒吧还算是又酷又时尚吧。

相反,在一个周末中午,我去旧金山阿拉莫广场找我年轻的堂兄弟和他的好朋友们玩儿,他是一个幽默感十足的用户体验设计师,在谷歌工作。那时是一月份,阳光普照,微风徐徐,他们在一起烧烤。我到达聚会的时间有些晚了,当时雷蒙德市西边已经开始聚集浓雾,他们坐在一个背风坡上,拿了一些毯子垫在地上玩儿一种碰脚调情的游戏,我的堂兄假装自己不会玩儿这个游戏,一直摩挲着同伴的脚,逗得她咯咯直笑。

他们其中有几个人在谷歌工作,尽管没有人穿着带有谷歌logo的服装。我问他们,是否有人正在创业,我的堂兄弟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摇了摇头。“这里有些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他说道,要知道创业需要规划好每一小时要做的事情,甚至有时候,创业者需要在头一天晚上匆匆吃个晚饭,然后一直工作到次日早晨吃个早午餐,让他们去过那样的苦日子,似乎是不可能的。说到这儿,天气开始逐渐变凉,于是大家卷起毯子,回到了屋子里,其中有几个人站在梯田栏杆旁边俯瞰市中心的楼层,金色的晚霞映照在那些高楼大厦的玻璃上,分外美丽。

创业者们,如果他们年纪足够大,或许还能回忆起以往那些快乐的时光,那时的他们有着很大空闲时间,喝酒,聊天,玩儿碰脚调情的游戏。我堂兄的生活里有很大空闲时间,但很多选择了创业的小伙子们(如果不愿意承认的话,可能有一部分吧)觉得每天乘坐大公司的通勤大巴上车是种失败的人生。即便是尼克和克里斯也具有类似的想法,他们盲目地把这种对大公司的蔑视看作是一种风格。这其中,或多或少的有一种自我妄想的态度,很多创业者觉得在硅谷创业的不少初创公司,只要跻身前几名,肯定会被五大强势、有钱、任性的互联网巨头收购。但事实上,就算尼克和克里斯能够在隔年生存下来,他们也只是有机会签下某个收购红利,等待他们的命运,其实和那些在大公司打工仔们一样,每天乘坐班车上班。就像有些其他创业者一样,他们之所以要选择失败创业,只不过是想逃避自己无法在学校毕业的现实罢了。

当然啦,最初创公司而言,最好的情况就是IPO上市;这是初创公司能让自己实现“自治”的唯一方法了,不过这意味着你的公司会因此引入大量股东,稀释你对公司的控制权。每个初创公司成立之时,都有着美好的梦想,他们希望成为万中之一,成为下一个Uber,Dropbox,Airbnb,或是Square。但首先,你会发现刚才提到的这几家初创公司,他们都是面向消费者的,这意味着,只要能够形成明星效应,让大家熟知,那么就能够成为人们的焦点,消费者就愿意为你买单。他们不仅仅是一个像谷歌或Facebook这样的“广告公司”。举个例子,如果你在某个廉价旅馆里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儿,说不定他就是Square公司的首席程序员。是的,他会嘲笑另一个在苹果公司的用户体验设计师。要知道,在苹果你甚至不能在自己的大巴车上工作,因为他们要避免其他组的同事看到你在做什么;而在Square这样的初创公司,大家只要想参加某个会议,发个邮件分分钟就能搞定;实际上,大家最喜欢的一种工作环境就是,在一家保持了初创公司风格的大企业里上班,因为这样会让你感觉到自己参与的是非常重要的公司整体,而不是某个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有一天,我约了克里斯去买墨西哥卷饼吃,这时一辆车缓缓停了下来,司机朝着我们挥了挥手。

“嘿,这是你的新车吗?”克里斯问道。车里坐着的是他的老朋友,也是最亲密的朋友托尼,他的公司刚刚被Dropbox收购。我问克里斯,他觉得托尼,从一个每天生活在焦虑之中的创业者,现在变成了Dropbox公司里一个朝九晚五的工程师,现在的感受会是什么样。

“这你得去自己问问托尼,” 克里斯说道,“但是我打赌,这种感觉肯定太他妈爽了。”

五、如何回答一个刁钻的问题

Boomtrain公司开始运营了,办公室里充满了销售打电话的声音,工程师使用Google+ Hangout即时通讯工具在开会,还有向投资人准备的路演。这看上去有些残忍,但是尼克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他让自己时刻保持不睡,坚持拨打销售电话,同时,他还得面对着同样无聊、且没有技术背景的市场营销人员做着相同的路演。克里斯看上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他不断进行工程开发工作的讨论,可能,这不是他们最初想要创建的那种类型的公司,但是克里斯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工程师,在钻研网络体系结构和数据结构细节问题的过程中,他有着非常大的愉悦感。

只要条件允许,尼克和克里斯基本上会一起接听投资人的电话。尼克手上拿着笔记本电脑,侧躺着,而克里斯则靠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不知道你们创业的时候,发展速度有多快,”每次路演的时候,尼克就用这样的开场白,“但是我们发展的速度真的非常快,我们计划融资100万美元,但是我们已经搞定了90万美元。现在,我们希望能够扩大这轮投资规模,这样我们才能为你们让出一些投资空间。”

“别担心,”合伙人总是会这样说道,“我们也能快速发展。”

对于一些投资人提出的问题,尼克都能做出不错的解答,比如他们和竞争对手之间有什么不同,还有预估未来的个性化通知提醒推送领域的市场能达到令投资人信服的规模。但有时候,他们不得不上网搜索一些竞争对手的情况,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那些从投资人嘴里说出的竞争对手名字,但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直到有两个让他们不得不去回答,但却又非常令他们头疼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 那么,谁领投了你们这轮投资?

“我觉得你们肯定听说过Persian rugmafia吧,”尼克会这样说道。

“额……没有。”

“好吧,但他们是很棒的投资人,曾经在早期投资过Uber和Dropbox,”在硅谷,不管是什么对话,只要你提到Uber和Dropbox的创新时,大家都会觉得“昂首翘尾”起来,但是这套把戏似乎在投资人面前很难耍的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问题通常是:你们有哪些类型的数据?为了证明你们产品的价值主张,你们设定了哪些指标?

尼克和克里斯要回答这个问题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只有第一个产品的点击率内部测试数据,也就是他们早已经放弃掉的那个产品。每当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完成了一个全新的技术雏形,还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数据可以展示给投资人。此时,那些一开始对他们充满希望的投资人,兴趣开始逐渐消散了。这时的尼克立刻就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自己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想要逃离自己颤抖的身体,此时他不得不向坚定且放松的克里斯寻求支持和帮助。

看看投资人都会有哪些说辞吧:

“我必须承认,自己只是想知道,”一个投资人说道,“你们所说的特别之处,到底有多特别。”

“我喜欢这款产品,”另一个投资人说道,“但是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们的客户群究竟有没有那么好?”

“你们的团队不错,但是我很担心你们的产品会卖给内容出版商,但是我的人脉关系都在电子商务领域。” “你们的技术很不错,但是你们正在电子商务领域里闯荡,而我的全部人脉关系,都是在内容出版领域。”

“你可能寻找一百个客户,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找到一千个。我知道,你们可以获得1千万美元的收入,但是在我看来,你们很难突破1亿美元这道关。”

“为什么是现在啊?1996年,那时候我在雅虎,我们当时就在解决类似个性化通知推送的问题了。” (“是的,” 克里斯回答说, “但是你们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在硅谷,最大的一个谎言可能就是:“我喜欢你们正在做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投资人,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回报在哪里。”

每次和投资人会晤,最后的时候投资人都会告诉他们,必须要和其他合作伙伴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回来投资他们。

“我给了一个投资人,” 尼克曾经说道,“大概9.467%的机会投资我们。” “我们就告诉了他,” 克里斯说道, “我们现在正在专注于产品和客户,下周就会有四个新客户。”即便他们现在只是试运行,最终肯定会使用我们的产品,但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有六周时间,才能回答投资人之前提到过的那些指标问题。

硅谷不是一个让人展示自己意志薄弱或沮丧悲观的地方,正如尼克所说,“硅谷是一个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但是我们在一周前告诉他说,我们还没有获得任何一个真正的客户,”尼克反驳说,“因为我们在募集资金这个问题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尼克从一位早期投资人哪里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在邮件里写到,建议尼克和克里斯可以考虑一下增加自己的媒体曝光率,以此推动种子轮融资的进度。他建议他们可以写一篇稿子,然后放到TechCrunch上发表。

“这个文章该写些什么呢?”尼克问道。

“我们有家并不成功的公司,”克里斯如是说道,“而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更成功的商业模式,如果有人信任我们的话,愿意给我们投资,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再把心思放在融资这件事儿上,而是会更加专注产品,实现公司真正的成功。”

“我们从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行业起步,之后转型到另一个没人听说过的行业,”尼克继续说道,“我们有一些不能透露的大投资人和一些无法公布的大客户,但是相信我们,未来我们一定会获得成功。”

这么写文章,真是充满了冷幽默,但是事实或多或少就是这样。他们没有说谎,一点儿都没有。你底气十足地和投资人谈论自己公司未来三个月,六个月,或是九个月的前景,和你真的只有六到九个月生存时间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Boomtrain 的客户应该是什么样?克里斯杰斯说,应该是那种“超大型”的公司,能够给他们足够的钱来研发,并且愿意为产品的诞生、打磨、成型等待足够长的时间。举个例子,推送通知提醒:这一块很多大公司还没有做,但是对于很多大企业而言,如果他们真的想在自己的标准产品里实现这个功能的话,几乎可以在三个星期时间里很轻松的完成了。甚至对于那些大企业而言,如果他们的付费用户想要这个功能,说不定一周时间就能搞定。不仅如此,在 TechCrunch 这样的媒体发这样一篇略显“软文”的公关稿,也不是一件很靠谱的事情,他们必须要走心。

在和投资人会晤的时候,有一次结束之时,一位合作伙伴问道,“如果我写一张支票,明天就完成这一轮融资,第二天你就被另外一家公司以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你们会怎么做?”克里斯之后解释说,这是个刁难的问题。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天啊,不,我们绝对不会卖的,因为我们可是十亿美元级别的公司啊!傻子都知道要这么回答!

“但是这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克里斯说道,“还用说吗?我们肯定会把公司给卖掉。我们的工程师都能拿到不少钱,而不是继续现在这样的苦逼状态,我们恨不能现在就解脱,不要再做码农了。但是,现实状况不允许你这样回答。”

我问克里斯是否会拿自己的股份去换那1亿美元,他毫不犹豫的同意。

“我会买一艘船,米歇尔和我会扬帆起航,花四年时间环游世界。”在他创业期间,克里斯拒绝了妻子米歇尔两次旅游请求,一次去土耳其,一次去巴黎,但现在,他依然是一家初创公司创始人,依然没有时间挤出来陪伴家人。对克里斯来说,妻子米歇尔的内心也是足够强大的,只是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罢了。“不过,我还是想花些时间,陪米歇尔一起出去走走。”
 

六、与众不同,改变世界

此时,“Boomtrain”面临的巨大窘境和那些年轻室友们浮夸的乐观心态,形成了使人发指的鲜明对比。一个开发iOS系统的小子从一家名为“Scanadu”的公司谋得了个职位。我问他“健康自查”是个什么东西,他回答道:“大体上讲,就是一个让医生没饭吃的东西。它能扫描并检测你身体的各主要器官,就像星际迷航里的那样。它会让医疗产业彻底完蛋,让医生都滚蛋。”

这些年轻人只有在谈论或幻想跃过龙门的那一刻时才会展露笑颜。就在iOS小子获得那个能“让医生都滚蛋”的工作那天,一个前不久刚搬出去的Ruby语言开发师又回到这里做了顿晚饭。

六个月前,他刚从东北部一所技术学院离开,并找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这家公司开发的是薪酬产品。

“那些家伙从YC的种子基金融到了610万美元。这可能是硅谷有史以来最大的种子轮了。我们解决了最实际的问题,真是如虎添翼,简直是太棒了。”

“你们解决了什么问题?”

“薪酬产品的问题。”

“薪酬的什么问题?”

“薪酬的问题阿。你应该看看客户发给我们的邮件。”

这个Ruby小子无法说出他们公司到底解决了关于薪酬的什么问题,可能在他看来公司只是刚解决了一个叫“薪酬”的问题。事实上这才是他这辈子头一回被编入公司花名册,不必说也知道他从没遇到过什么薪酬问题。可是他在一家有着YC认证的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不仅武装着新型技术,还融到了大把资金。可想而知,他一定觉得自己可不只是加入了一家身价倍增的企业那么简单——这家企业一定还做了什么革命性的事情,比如“解决了那个问题百出、无比棘手的薪酬大难题”。

Ruby小子建议iOS小子,现在他们都拥有了12万美元的年薪,是时候搬出去了。尽管自己很喜欢这个充满了战友情谊的地方,但Ruby小子仍然很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带女孩回家或者招待访客的居所。不过iOS小子可不想为工作室支付每月超过2000美元的数额,曾经艰难的寻租岁月也让他不忍回首。

“你别忘了,”Ruby小子说道,“这座城市创造的百万富翁的数量,可是举世空前的。”他边说边盛了一团黏糊糊的猩红色的“周小贩”(Trader Joe’s)意大利饺子,放在那坨恶心的“安妮”贝壳和奶酪旁边。他已经对年薪十万朝思暮想很久了,但想意识到碳水化合物的危险,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你们想住在哪一片?”

“城里。”他说。

我不明白“城里”到底指哪儿。

“索玛、中国港、米森湾。这才是人们心中真正的城市。”

他到这儿也就三个星期左右,而对这个城市大多数的概念,都来自于那些只在这生活了两个月左右的人。米森湾以前是个垃圾填埋场,刚被转建成医院,尚未完工。而中国港就像是模拟城市最老版本里那些预制好的可拖拽砖块堆儿。当然,尽管我也说不准,在他的言谈中,一定还有些来自于这些初到者们的渴望:去感受这城市的某一个部分,那或许是曾萦绕于他们脑中片刻的情结。这两个年轻人想去海特街上的水烟吧,所以我们用“Lyft软件叫了一辆车,并在曾经的“红威克”(Red Vic)门前下了车。他们中的一个说“这感觉太像回到60年代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总算有“Boomtrain”的好消息传来了。尼克跟克里斯与谷歌风投的人见了一面。101公路南行方向交通不畅,可他们都太过专注于道路而忽略了奥克兰山上古铜色的美妙日出。为了能一起开车过去,尼克早上4:30就起床,从佩塔卢玛(Petaluma)开往城区。克里斯说:“我们将全力以赴。”尼克接道:“是‘你’将全力以赴。我们最出色的战士。”由于过少的睡眠和过大的压力,尼克的反应还有些迟钝。

谷歌风投是谷歌公司旗下一家半独立的投资分支机构,在那儿,前台把我们引到一间有装满奥德瓦拉(Odwalla)果汁的冷藏柜和水果篮的小餐吧,水果上都贴了标签。柑橘上的标签写着它们来自圣华金谷(San Joaquin Valley)的“益多C农场”(Rising C Ranch),并且每份柑橘只供应一个,而现在果篮里已经没有柑橘了。

旧金山湾区每月创立的新科技企业数为51家,2004年旧金山一间拥有一个床的公寓平均月租为1050美元,到2014年3月,平均月租为3150美元。旧金山办公用场所的租金自2009年以来改变了62%,2009年和2013年的空房率分别为16.2%和8.2%。2014年,旧金山的科技类共用工作场所有34处;2014年,硅谷拥有15931名独立天使投资人;在旧金山,有6282家获得种子或天使投资初创企业,这些企业经营了至少一年,且并未获得A轮投资。根据“玻璃门”网站(Glassdoor.com)的数据,它们为一名谷歌软件工程师支付的年薪平均为118949美元,而那些总部设在旧金山湾区的初创企业老板们为自己支付的年薪则平均为37800美元。

这名谷歌风投合伙人并不希望我也参与他们的会议,于是我告诉尼克和克里斯我正打算去喝干那些奥德瓦拉果汁。

“请吧!”尼克说道,“这是我们唯一能从那帮家伙这儿得到的了。”

他们俩进去开会了,而我独自一人坐在奥德瓦拉对面。在一面巨大的显示屏上,不断播放着创业者们的智慧:“寻求谅解,而非许可”、“关键因素至上”、“拥有绝佳团队”、“站在趋势最前端”、“如果你觉得产品在发布时已臻完美,只因你发布太迟”。对此,前台早已麻木不仁,只有当灯塔音乐响起时,她的身体才出现极难觉察的晃动。我在“脸书”上查看那名把我拒之门外的谷歌风投合伙人的主页,发现我们居然有几个共同的脸书好友。于是我给其中一个发了邮件,以从旁获得些更详尽的消息。对方立刻回信说那家伙刚刚在脸书上发布了一张在拉斯维加斯参加麦莉赛勒斯聚会的照片。

我觉得自己几乎是中了奥德瓦拉果汁里抗氧化剂的毒,不过这并没有阻止我又去多拿了一点。当我回来的时候,尼克和克里斯已经出来了,呆呆的——可见刚经历了一场洗礼。克里斯跳上一辆漆成荧光色的快散架了的谷歌公用自行车(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曾经被绑在嬉皮士“快乐顽皮人”的巴士上似的),摇摇晃晃地在一块空地的阴影里画圈圈。骑这辆车对克里斯庞大的身躯来说太憋屈了,他连膝盖都伸不直。

回到车里,克里斯兴奋地猛击仪表盘:谷歌风投加入了!谷歌风投加入了!他们初步确认将投入至少10万美元,甚至20万。那名合伙人真的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他完全认同他们的高端市场战略,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只关心什么免费自助式的产品。他想要的是一个更具操作性的改进方案,以及一条清晰的通往A轮的路——事实上,当你的桌面上有了谷歌风投作筹码,这条路将清晰无比。合伙人还希望尼克把他们的资料发给自己在生意上非常信任的一个伙伴,对方供职于洛杉矶一小型律所。我开始为自己没能严谨客观地描述那位合伙人而感到惭愧,尽管他没邀请我参加会议,交友也不太慎重。

我们刚回到城里,就听到了智能家居名企“奈斯特”(Nest)公司被谷歌以32亿美元现金收购的消息。奈斯特正是由谷歌风投支持的,是其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投资。这看起来像是个好兆头。尼克查了查自己的邮箱,麻省理工那位人工智能博士特伊的入职已确定,而自己的金主——那个大型媒体集团旗下的小公司购买的服务,也正式上线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似乎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了。

七、危机之秋

“Boomtrain”与鲍比和乌拉斯的会议定在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届时他们就该正式确定融资额度了。在这三周时间里,谷歌风投抛出的橄榄枝是他们的唯一筹码。尽管他们之后又约谈了20多个投资者,但局面与月初他们刚见完鲍比和乌拉斯时无异。如果谷歌风投信守承诺,自然是极好的,但他们也仍需警惕这承诺变成虚无。如果谷歌风投经过慎重评估后在最后一分钟退出本轮投资,那结局将是灾难性的。对其他投资者来说,大头在关键时刻退出,那也是很恐怖的事。那名洛杉矶的潜在联合投资人的意见,对这位谷歌风投合伙人来说至关重要,可喜的是前者很快发来一封邮件,询问是否可以在周末飞过来一起见面聊聊。然而这次在山景城谷歌总部的约谈过后仅仅两天,焦虑之情就重回尼克与克里斯的心头,一扫此前短暂的欢愉。

如果谷歌风投在月底临门一脚时反悔,拒不支付此前承诺的投资会怎么样?鲍比和乌拉斯将如何反应,我们无从知晓,可“Boomtrain”将发不出薪酬,特伊可能会拂袖而去,而不管此前他们曾有多努力故作镇定地隐瞒公司前路渺茫的事实,届时也只能对那些可爱的工程师们坦白说,公司完蛋了。

会议当天的清晨,尼克到达他们的共用办公地点时发现大门被砸了。提前到达的奖励就是,满地的碎玻璃等着尼克一个人打扫。

鲍比也提前到达了,这是个好兆头。他是个大块头,双肩浑圆,架在脖子后面,身上泛出阵阵肥皂清香。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里面外翻,叠放在自己身后,并卷起袖子。绝大多数投资者会无视我的存在,甚至不让我参加会议,然而鲍比却很快与我搭起话来:“这场资产评估会很艰难,你会听到很多有料的内容。”他看起来身经百战,阅历丰富。尼克身体前倾,胳膊肘架在膝盖上,而克里斯则靠在椅背上,双臂下垂。

乌拉斯稍后才到,但鲍比并不想等待,因为他们有很多事要确定:估值、日程安排、融资截止日期和董事局席位。鲍比希望给乌拉斯一个席位,因为乌拉斯绝非遇到问题就轻易动摇的人。而鲍比则并不希望置身其中,他更喜欢扮演一个顾问的角色,这样他就可以站在企业家立场去考虑问题。

“那么,你觉得,月底前完成融资,现实吗?”克里斯故作冷淡地问。

尼克的狗,艾米,突然从角落里冲到会议室的中间。我立刻把她抓回来,以防她跃上鲍比那昂贵的外衣。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在她那瘦小的肋骨下狂跳的心。

与谷歌风投会谈两天后,欣喜又变回了焦虑。

鲍比觉得月底完成是靠谱的,二月初也没问题。就算是二月的第二或第三周也没问题,无需急躁。鲍比和乌拉斯都不介意多等一段时间,他们首先想看看可操作性方案。尼克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笔记本电脑里打开了方案。

“那么,你们的损益平衡点在哪?”

艾米看看对面的主人,她的主人尼克咽了咽口水。“我们修改了那些过于乐观的数字,把平衡点推后到了今年秋天,十月或者十一月。让我们有所缓冲,以防未来有所波动,当然,我们不会一直,缓冲,是的。”

乌拉斯到了,与鲍比那巨大、沉稳、有力的形象不同,乌拉斯身型精瘦,浓密的头发打理得油光锃亮,杏色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踏着一双光可鉴人的尖头长靴。

“我们都很想继续推进这件事。”乌拉斯开场道,他想确定投资者名单。尼克早已写好了这名单,他列出了每个投资者的名字和金额,并将谷歌风投合伙人以及他的洛杉矶合作伙伴标记为“初步承诺”。

乌拉斯指了指他们,努力表现出一副淡然的神情:“谷歌风投阿,没想到他们也做小额投资。”

尼克说:“我们给那些家伙的条件很苛刻,我们只是想知道本轮融资中是否还有他们的位置。”

在鲍比和乌拉斯的名字旁边,尼克预留了空行,因为他们从没准确地告诉过自己到底打算投多少钱。乌拉斯示意尼克可以自己填写数字,但尼克却很犹豫,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到底该写多大的数字。片刻之后,乌拉斯运起他修长的手指,在资金栏里写下了一个更低的数字,75万美元。

如果本轮融资维持在100万的话,那么谷歌风投预投的钱将勉强够用。不过他们还得继续雇人,尼克和克里斯想再多聘三个工程师。然而鲍比和乌拉斯则认为他们应该找个销售专员,以及若干市场拓展人员。除此之外,根据他们修改过的收益预期,鲍比认为他们应该进行几个月的宣传路演。因此,两位投资人现在认为“Boomtrain”应该至少融资150万美元才够用。

在会议开始的时候,尼克与克里斯以为他们能得到90万美元,而这仅仅是以100万美元为目标的预期。可现在,他们却意识到自己仅仅得到了一个更大目标的一半数额。乌拉斯说:“那么,另一个75万美元在哪儿呢?好好努力吧,这会是个很有意义的经历,搞到这些钱,再卖掉公司。”

更糟的是,最终注资日期并未确定下来,在会议的最后提出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像比较危险。尼克并未设法找到一个好时机,以告诉他的投资人,如果钱不能及时到账——哪怕少一点也可以——他们甚至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完成本轮融资了。“Boomtrain”的钱,马上就要用完了。

就在那时,特伊走了进来。克里斯朝他挥了挥手,并向两位投资人介绍了他们的“麻省理工人工智能博士”。特伊的着装完美展现了IT民工风。他们邀请特伊加入会谈,但后者很快离开了。特伊这匆忙的过场,似乎扭转了会议的调调。

“你们的银行账户上还有多少钱?”鲍比问道。

尼克一时语塞。

“你们这个月还发得出薪酬,对吗?”

“这个月,没问题。下个月,不好说……”

“生死攸关了阿。”乌拉斯说道。

气氛陷入了一个漫长而凝重的沉默。“不过,别担心。这种事情每天都有。我们会分期落实投资,而你们也能按时发薪酬。然后,你们再去找剩下的钱。”

鲍比把他的袖子放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他的外衣,翻面。尼克和克里斯感谢他们的到来,除此以外,也只能说些“祝我们合作愉快,共同发展”之类的客套话。

八、警惕欲望

硅谷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词,人们厌恶它。它意味着苦难的命运,使诸如“Boomtrain”这样的公司遭遇重重困难,而这些困难自身却是那样的生生不息,循环不爽。在这“生态系统”中,保罗马蒂诺就是一个做着以盈利为目的的“生命维持”生意的人。他的公司名为“后援金库”(Bullpen Capital),客户都是一些情况比“Boomtrain”稍好一点的公司。这些公司都融到了100万左右的资金,却像“Boomtrain”一样陷入深深的泥沼里——尽管他们的泥沼所处的海拔可能更高一点。“承诺迟矣,彼岸未现”。他为那些向着A轮融资艰难前行的公司架桥铺路,然而他自己的资产整合公司也面临着所有人都有的难题——起家时获得一大笔钱很容易,但维持下去的钱却太难得。在这创业浪潮中,淹死的总多过活下来的。

我跟马蒂诺约好在山景城一主要街区的某咖啡馆见一面。不过等他到了那儿以后,却发现那坐满了埋头看电脑的书呆子,于是他临时改变主意,去了马路对面的另一家咖啡馆,在那儿,他可以看比赛。在回费城的红眼航班上,他已经用这个打发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在费城长大,一年当中也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那儿。他戴着一条金链子,身穿灰色防风夹克,上面印有花园赌场的标识,卡其色短裤,光脚踩着乐福鞋。他在硅谷崭露头角,风光一时无两,一看就是个干脆利落、绝不废话的类型。

他说话时就像嚼了满嘴坚果那样含混不清:“告诉你吧,1999年那会儿的情况就是,你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搞到500万。一两张斯坦福的履历,某个模式原型的点子,一个能给你钱的活人。”而现在,想得到500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它变得更容易了:特别是对尼克和克里斯这样,从某个创业加速器出来的人。换句话说,1999年,500万给了一个拥有10人的公司,而现在却给了10个只有2人的公司。“你们可是把难度降低了10倍阿。”马蒂诺说。

这意味着有很多不该创业的人也开始创业了。另一个投资人这么形容现状:“你在一个家伙身上花了笔小钱下注,而他也不知道你在干嘛。”“一个家伙”,他以为你只是在投资他的成功,却不知你正为了高回报而冒险。你知道,只有经过很长的周期,才能知道这个赌注有多大胜算。也正因为此,你会去下很多赌注。在第一次互联网爆炸时代,风险很大程度上是由投资者承担的,但现在,风险全都转嫁到了创业者身上。

我对马蒂诺说起了尼克和克里斯在过去这段时间里的故事,隐去了公司名。我说起了他们迅速的苍老,爆减的体重,不得不出租房间补贴家用,还有那厚重的冠以“信心”之名的面具,无数个不得不在5点就起床刷牙的清晨。马蒂诺对此表示同情,却不为所动。他并未祝愿他们早日成功,而是说道:“这只是一个经历,就算失败了,他们的人生也不会完蛋。”马蒂诺知道他们曾有过待遇优厚的工作,即使这“待遇优厚的工作”意味着雅虎公司的项目经理。他继续说道:“那些投资者的人生也不会完蛋。公司关门大吉的时候,他们的投资者只会说,‘又了结了一桩事,以后我再也不用为他们买单,浪费时间了。’”

马蒂诺又看了几分钟比赛,然后回过神来直视我的目光。他本可以说些诸如“我已经开始喜欢和欣赏这两个家伙了,我愿意支持他们”、“我能理解他们正自以为经历着巨大的风险”或者“我很高兴见到最后他们终于找到那踏破铁鞋的出路了”之类的话,可是他并没有。“告诉你最坏的可能吧。”他说,“那就是这些家伙明天就融到了钱,然后第二年陷入相同的困境。失败才刚刚开始。”

九、注定之失

“Boomtrain”安排了一次在一月最后一个周末的公司休假活动,以庆祝公司加速发展一周年。圣诞节期间,距离他们花完所有现金只剩下50天的时候,尼克告诉我,他们到塔霍湖休假时,一切都会有个了结,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就是以那样的方式。“我猜,那时候我们不是会喝个烂醉,就是……会喝个烂醉。”他说。

可惜到了他们休假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了结。谷歌风投的联合投资人声称自己坚持要投资,可是山景城的那位却告诉他再等一等。而当我们最终联系上谷歌风投这位“拖哥”时,对方却表示他还在等待跟自己的合伙人开会商讨。于是,在这次期待已久的塔霍湖之旅上,他们谁也没有喝醉。

我们在夕阳的余晖里开车经由那些已经黯淡了的州界赌场,回到尼克家在内华达州那一边位于西风湾的小屋。工程师们在晚些时候已经到了,不过此时气氛却异常安静。克里斯问我愿不愿意去码头溜达溜达。那个反常的温暖又干燥的12月延续到了1月,残雪也化成一块块斑驳。他想起了曾经与自己一起参加“天使之居”(AngelPad)创业指导的那些公司,有些最近已经倒闭了。“在他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他知道,如果“Boomtrain”也只有6到9个月的生命了,他们还有能力能把公司卖给某个客户,才算是能让他们觉得至少还有点什么东西能留下来——那点自尊,和曾经付出的汗水。

当我们回到房子时,那个他们早已预料到的坏消息传来:谷歌风投退出了。克里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消极待之,相反,他的反应当中有一些愤怒和困惑。他不明白既然他们打算退出,为什么此前要做出那么热情洋溢的承诺。尼克说:“显而易见,全体合伙人会谈时发现他们早已经在个性化服务领域投过类似的公司了。”现在,只剩下“Boomtrain”自己去面对那个比破产还要窘迫的情况了:拿着鲍比和乌拉斯的75万美元,意味着无法完成融资,没有时间销售和招聘,更别提产品研发了。

命运总是这样跌宕多舛,峰回路转。就在他们的银行账户还剩下不到800美元时,鲍比和乌拉斯的第一笔资金及时地注入进来。他们还引入了更多的投资人,到二月的最后一周,整轮融资额冲破了150万美元的目标。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有三家业内知名度很高的小型机构基金竟几乎是央求着加入投资,其中一家在一月时甚至都没回复尼克的电话。在得到鲍比和乌拉斯的许可后,他们以200万美元的额度完成了本轮种子融资,大大超过预期金额。一月份那个试运营的项目比预期好得多,那家大型媒体集团也开始考虑如何把这么实惠的服务用在更多方面。到三月初,所有钱款都到账了,在“融资焦虑”还没有被“交付焦虑”取代之前,两个人享受了近12分钟的欣喜之情。后面的路还很长,他们不仅要按时把产品“交货”给客户,还得把股东利益“分配”给新的投资者们。

然而,马蒂诺的终极警告却将始终悬于这两个年轻人的头顶:这生态系统中固有的规律,终有一天将把那些满腔热血的奋斗者们,转变为大企业的分包商。而到那时,他们也许会后悔现在实现了融资的目标。“面向客户”、“改变世界”——那些曾经斗志昂扬的年轻人,都将被迫成为某个资金雄厚大企业廉价的小技术研发商。

亚历克斯佩恩,一名工程师兼作家,曾写道:这些创业公司,就像是“由那些风投资本以及与他们相关联的机构组装起来的分散型劳动力的一个个小办事处。”他们为五大企业巨头干着低成本、低风险的研发工作。在这样的体系里,真正的幻灭并非你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跻身亿万富翁的行列,而是你意识到,掌握命运只是一个传说,你们当中绝大多数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在塔霍湖的房子里,克里斯给我看了他的日记,此前他已经很久没时间写日记了。在布满斜体黑字的敏锐文字中,画着一座山,一条小路,和一条鱼。他曾精心设计过两条旅行线路,一条是深入欧洲的背包旅行,另一条则可以骑着摩托车遍览西南部风景,可如今他只能无限期推延这个计划了。克里斯最后还给我读了一句话,尽管早前我已经把它当作了他的口头禅:“载之非重,决之汝方。”

随后,克里斯升起火来,并打开电脑继续工作,片刻之后他觉得如果出去跑一跑再干活可能会更好。于是,他叫上尼克,和我们一起上了路,松枝在融化的雪中显得那么萎靡憔悴。最终我们慢跑到了湖边,空旷的码头延伸进水中,好像张开的损坏了的自行车辐条。夕阳几乎消失殆尽,冬日里那惨淡的一抹绯色,也变成了寂静湖面上一片呆板的灰。

他俩像夏日里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一样跳入浅洼。克里斯划动双手,躬起后背,沉下水去。片刻之后,尼克也潜了下去。之后,他们同时起身,涉水而行,回到岸边,对这难得的放松无比满足。

正文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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