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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而至的大雨、焦躁等待的乘客和两难的网约车

突然而至的大雨、焦躁等待的乘客和两难的网约车

作者 | 相欣

来源 | 腾讯《深网》

7月11日上午9点03分,王怡然以地铁站公益西桥站东北口作为出发点,准备叫一辆滴滴快车。下单后,手机屏幕上的滴滴App这样显示,她既烦躁又恼火。

王怡然所在的地铁站内外挤满了早高峰的上班族,迟迟不来的列车让通道里聚集的乘客越来越多,随后一则应急信息在地铁上方的电视中播出_——由于车辆故障,四号线新宫至灵境胡同站上先行临时停运。王怡然所在的公益西桥恰恰在这两站之间。

半小时后,北京地铁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运营信息,称8:43地铁1号线列车(开往苹果园方向)行驶至大望路站时,车厢内一乘客携带充电宝冒烟,工作人员现场处理后列车恢复正常运营,此事影响部分列车晚点。

外面的大雨让地铁内外变得更加拥堵。北京市气象台当天9时00分发布暴雨蓝色预警信号,预天白天到夜间,北京大部分地区将有大雨到暴雨。像王怡然一样打不到车的乘客,或是转乘其他地铁线路,或是出站乘坐公交车。

暴雨、地铁停运、打不到车,让那个地段不少早起出门的上班族陷入“围城”。实际上,从7月1日起,打车难的状况已经持续多日,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雨推着这个难题以几何级数增长。

过去五六年,以滴滴、Uber为代表的网约车平台为生活在北京的人们出行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方式——相比传统出租车,它更便捷和低廉。但今年7月以来,全国打车难的状况“一夜之间”卷土重来,在北京这座拥有2000多万人口和移动互联网高普及率的城市尤为如此。

进入7月,北京的滴滴司机群忽然安静下来。与以往司机争先恐后或晒接单数量,或相互通知哪里单多的状况不同,群内分享信息变成了小程序游戏链接,以及搞笑视频和土味段子。

“我身边朋友有很多已经几天不出车了”,滴滴快车司机周如海对《腾讯》深网说。据他接触范围内估计,这个比例达到40%。不仅仅是滴滴,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易到、神州专车等网约车平台上,但由于后者司机基数均不及滴滴,滴滴叫车难的现象在这个特殊时期被无限放大。

周师傅是较早加入滴滴的那批司机之一,在经历与优步中国补贴大战带来的红利,和红利消退后的平稳期,以及网约车政策的逐渐落地之后,他的神经已经不再被轻易牵动。而这一次状况有些不同。

2016年12月21日, 北京市《网约预约出租车经营服务管理细则》正式对外发布,除了对车辆标准作出限制之外,还做出了“京人京牌”的规定,并要求网约车平台的个人和车辆必须经过审核,司机需要通过考试来领取北京网约车驾驶员资格证,具备相关资质后方可上路参与营运。

周师傅是为数不多的北京司机,驾驶一辆北京牌照的白色丰田卡罗拉游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如果按照这样来看他的确符合网约车营运“京人京牌”的标准,但年龄的增长在周师傅和合规司机之间划上了一条明确分界线。1958年出生的周师傅在上半年刚满60岁,恰好过了新政的临界点,但周师傅并不在乎这些,做滴滴司机这件事对他来说更多是退休后生活的一种调剂:一周只出四天车,不那么在乎奖励,也不奢望能赚多少钱,他的休闲娱乐是每个周末都固定要去蟹岛钓鱼,雷打不动。

然而在周师傅之外,更多的是外地籍司机。对他们来说,网约车司机是一种重要的谋生手段,是一项全职工作。在周师傅所处的司机圈子里,杨师傅是让他十分佩服的一位。“从早上6点出车,每天不拉满1500块钱绝不回家。”1500元,意味着杨师傅至少在线上拉够12个小时,长时间的跑车时间让周师傅频频感叹“不容易”。

杨师傅户籍属河北保定,原本在老家一个水泥厂做罐车司机,去年一场意外导致右腿受伤,伤愈之后,杨师傅经人介绍到北京做起了滴滴司机。

在他原本的想象中,滴滴司机不仅工作时间自由,不用风吹日晒,并且可以“日进斗金”。杨师傅到北京之后才发现,躺着赚钱的黄金时代早已经过去,迎接他的只有披星戴月以便获得满足限定条件才下发的奖励与回报。尽管自知不符合网约车新政要求,杨师傅依然还在做最后的坚持,“能多干一天是一天”。

“为了征求滴滴司机的最大利益,兄弟们应该作出回应了,如果从明天开始(7月5日)咱能联合起来都不出车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请大家记住7月5号正式打响,祝各位司机一帆风顺,天天赚钱。”

7月4日下午6时,一位滴滴司机在某个交流群里发出了号召贴,同样的内容在各大司机微信群都被转发,就连乘客和易到等其他网约车平台的司机也听说到了这一消息。然而群内除了一位司机询问“真的假的”之外,再没有更多回应,随后便是久久的沉寂。很多司机感受到,某个临界点正在到来。

帖子发出的由头,是网约车新政过渡期结束。从2016年相关部门颁布《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管理暂行办法》,到2017年各地细则相继出台并正式落地,网约车这项新生事物终于得到了官方“许可证”,然而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不少网约车司机仍在政策边缘游走——不合规,却依然在线拉活。当过渡期结束后,7月1日开始实施的《北京市查处非法客运若干规定》正在缩小这其中的灰色地带。

据《法制晚报》报道,7月1日当天上午,市交通执法总队组织11个执法大队,会同公安、交管等部门,在机场、火车站、交通枢纽、轨道车站、旅游景区等45个重点地区,开展打击非法客运专项行动。克隆出租车、“黑巡游车”“黑网约车”“黑旅游车”“黑长途车”等非法运营行为被严厉打击。

非京籍京牌司机显然知道自己并不属于合规车辆和司机的队列,在这个特殊时期,不出车成为他们中大多数人“最保险”的选择。

“以前(被查到)罚款是5000到2万,现在是2万到5万。抓到了罚款不说,还要扣两个月的车,每个月就得交4500元的停车费。”拉了几年滴滴,被查过几次车,周师傅对罚款力度的感受格外深刻。尽管滴滴平台会帮助被查扣的司机缴纳80%的罚款,但扣车无法出车带来的损失,以及大额停车费用,对于司机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不可承受之重”。

对滴滴来说,帮助司机交罚款似乎是有必要的,否则一旦不合规司机车辆大规模被查,对于平台上其他司机而言将会产生逆反的蝴蝶效应,“既然平台不帮我交罚款,我为什么还要冒险干这个”。司机们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把滴滴代缴罚款认为是一种“理所应当”。

“联合不出车”的号召信息也散播到杨师傅的手机里,但他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没用,(大家)也没这么齐心”,杨师傅对《深网》说。

五天连续没出车后,杨师傅坐不住了,不出车意味着收入中断,生活费、房租、三个女儿的学费也会间接收到影响。为了躲避执法检查,杨师傅改成夜里跑单。“晚上五六点吃完饭就出车,一直干到第二天早晨。”对司机而言,夜晚意味着大单多,没有堵车不费油,唯一不足是“晚上醉汉太多”,这让很多司机感到头疼。

当然,规避风险的正确方式是做到合规。按照新政要求,车辆必须具备运营资质,司机也须考取相应证件。然而,自新政落地以来,办手续的司机寥寥。官方数据显示,截至上周,网约车申请人数已经突破了43000人,审核人数达到34000人,大概有9000多人还在审核过程当中。

财新在2017年曾报道称,滴滴北京注册司机数量为110万,活跃司机数量逾20万。其他平台暂未透露过具体数字。按此粗略估算,北京所有网约车平台通过审核的司机人数还不及滴滴司机的五分之一。根据滴滴此前公开的数据显示,在上海已激活的41万余司机中,仅有不到1万名司机具有上海本地户籍,比例约为2.4%。

司机和平台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没人催着办证,平台也不会让他们下线。“就这么先干着,等出了事儿再说”是大部分司机的心理。

三里屯、西单、国贸曾是网约车司机最愿意载客的地方,单多人也多,更不必说机场和火车站,拉到一个大单远比辗转着接几个小单要划算的多——熟悉路况的司机们当然知道,在北京这座堵城里小单之间的衔接是多么不顺畅。而现在,他们对这些地段避之不及。

一位神州专车司机告诉《深网》,七月初,平台曾要求司机们下线了多天,队长还作出明确规定,“三站两场”、大望路等地段成为禁行地区。为了躲避风险,杨师傅通常先在四环外兜转,没单了才会再往市区内开一些。

几年前,作为借助互联网技术而发展起来的一种新的商业模式,网约车平台快速崛起并成就了滴滴、Uber这样的“独角兽”公司,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百姓出行难的问题后,又因合规化运营迎接政策指导,横亘在“合规”与“规模扩张”两个选项之间。

7月16日,暴雨再次降临北京。雨越下越大,在送上一位乘客到达目的地后,杨师傅重新打开接单模式,然而他并不知道个工作还能持续多久。从微信上广为流传的几张照片来看,北五环外的回龙观个别地区积水已经很深,淹没的不仅仅是停在路边的小轿车,周边地区出入地铁站也成了问题。

(《深网》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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